清风苍寥情意重,世道不公我独清(1)

风照寒心 / 著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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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镇,一个在乾朝西北边陲景州道上的一个渺小小镇。

乾朝西北边陲并非印象中的荒漠,相反,西北作为乾朝发家之地,拥有辽阔而肥沃的土地。西北用那土地,供给半数天下百姓的生活,被誉为和江南米乡等同,坐镇北方的粮食重镇。西北河流虽不如江南密集,但也足以灌溉土地,养育一方人。

清风镇少有高楼,换句话来说,整个西北边陲都少有高楼。虽说西北是乾朝的发家之地,可诸葛氏族一旦体会了江南水乡的温柔,便忘却了曾经祖祖辈辈费尽心思开拓过的土地。每年朝廷拨给西北的财政拨款十分有限,同时向其征收的粮草又不厌其盛,致使西北地区的前景日渐萧条。早年不是没有当地官员向朝廷高层反应过西北边陲财政赤字问题,可都被以各种借口推脱,最后不了了之。如今的州牧县官也因不愿经受上表上奏折的麻烦而选择不再上疏陈述此事。这使西北地区渐渐贫瘠,但也因此,西北的人们习惯了贫瘠也拥有了质朴的性格。

清风镇的人们都很热情,脸上总洋溢着笑容,不因地区贫瘠生活困顿改变他们笑盈盈的脸庞,似乎在这个靠近西域的小镇,有无限的幸福。邻里之间非常和气,总是想帮衬别人而不考虑自己,与中原内地邻里不和,勾心斗角大相径庭。

都是人,但都有差距。

清风镇的生活,惬意美好,处江湖之远,不用去考虑庙堂之高。

赵弈灵就出生在这个小镇中。他仪表不凡,可以说整个西北边陲的男子,他独占八分气象。他生的一张清瘦而又精致的面庞,眼睛修长不失神,鼻梁是西北罕见的高挺。很难把他和粗糙的西北汉子联系在一起,都认为他生于江南,脑子抽风才来西北。镇里人都夸他俊秀,甚至争着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而那些男童的父亲,也只会叹息,经常笑他命里有桃花劫,又默默哀伤一点。

他自幼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瞎子老头陪着他。人类的本能,都是对自己的身世具有莫大的好奇,他也不例外。每每看见其他孩子享受着来自父母毫无保留的爱,抑或是逢年过节这种阖家欢乐的日子里,赵弈灵总是瞪大了眼睛看,将羡慕二字写在脸上。之后他就会缠着老头问起自己爹娘去了哪,为什么自己原本应该享受到的父母的爱迟迟不到来,老头总会长叹一口气,摸着他的头,言语中有着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悲伤:“你爹娘啊,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世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

说到这,老头总会叹出一口气。

“等你长大了,慢慢就会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人想怎样就怎样的。人的力量,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赵弈灵小时候听不懂,长大了也不愿意听。

自出生以来,他的身旁总有一个匣子,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枚棋子,上面刻着七星。夜深人静之时,那枚棋子总会在匣子中不停鸣叫。他曾经问过老头这是什么,老头却从未回答过,只是让他好好保留。“如果丢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未曾见过很多人,也未曾听说过江湖事。

赵弈灵和那个瞎子老头,就住在清风其中一套破败的小院中。院子不大,只是当前盛世普通人家住宅的规模。院子里并无花草,而是只有那种不高的、西北常见的白杨树,挺立着。院子后面是一片林子,有奇怪的是,这林子却总是茂盛,无论什么季节。

从那破院子出来,迎面是一条南北向大街,唤作流萤街,也是清风镇唯一一条大街。街上房屋不似京城蜷缩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而是间隔很宽,每当午后,阳光可以肆意地撒在房屋间的空隙之中,届时好多老人会拎着一把竹藤椅,从各自的家中走出来,或沏两三盏茶水,和好友闲聊家常,或四人凑在一起,找一颗大树,借着阴凉支起小桌,打牌或是麻酱;或闭上眼睛,躺在椅子上接受日光的沐浴。并且这些间隔出来的小巷,成了孩子们唯一且美好的天地。孩子们尽情地在这天地之中发泄身体里用不完的精力,叽叽喳喳如同小鸟,愈发衬托出这时光安详而又惬意。

这年,他八岁。

今天是休假的日子,是这些孩童最喜欢的一天。历经十日学堂禁锢天性的折磨,他们终于又可以玩起心心念念的游戏,遇见“阔别已久的同伴”。还像往常一样,赵弈灵在巷子里和同龄人在一起玩着他们自创的游戏:用在路旁寻找到的叶片,裁去叶肉,只剩下叶梗。而后互相比拼叶梗的强度,先拉断者输。一般来说,不是很新,但也非枯叶的叶梗最为柔韧,此天地之间的自然中庸之道,想必赵弈灵他们这帮小孩也不会懂。

赵弈灵总是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老气横秋样子,经常背着手形同刚致仕的老官,睡觉的时候如同老僧入定。用他的话说就是“成熟稳健”。同龄人都一般来说叫他灵哥。

“灵哥,你这梗子真厉害,都赢了多少把了?”

说话的孩子叫范玥月,赵弈灵的死党,是个男孩,却起了个娘们儿名字。并且这孩子男生女相,一张粉嫩的小脸配上本来就比同龄人瘦一圈的身材,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他是个男孩。因此同辈人都管他叫小妹。

“你也不看自己对手是谁,咱可是方圆十里之内最强的男人。”不得不说,赵弈灵拥有着和这个年纪并不匹配的吹牛皮大法。

赵弈灵撇了撇嘴,和伙伴们玩这种小把戏,他总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即使偶尔会输,也会装作漫不经心,就好像输掉是因为根本没有认真一样。这种拙劣的演技在成年人的眼中一眼就可以识破,但天真如儿童,竟然会对他这种演技俯首称臣。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赢下去。”说话这孩子是赵弈灵的另一个死党李潜,人如其名,总想着钱。小时候因为没什么饭吃饿的哇哇大哭的时候,只要一枚铜钱,哪怕是现已停止流通的,摆在这孩子面前,他就会忘掉所有饥饿。所以被大家起了个外号叫李铜钱。这个长着满脸雀斑的小孩子经常跟赵弈灵他们“作恶多端”,比如跑到别人家田地里偷西瓜,还踩坏了不少瓜秧子。被害人找上门来,他们就得被打的三旬下不了床。可是他们越挫越勇,有一次还点燃了镇子东头的一个茅草屋,里面那个倒霉蛋差点被烟熏死。结果可想而知,村里面又多了将近半年的清净时光。

“昨天那臭老头教的书真让我犯困的要死。”范玥月在又一次输给赵弈灵之后,伸了个懒腰说道。他口中的“死老头”是一个考了三十几年科举也没有考中的穷苦书生。乾朝时,科举大行其道,读书人都以考取功名、位列朝班为荣。同时,国家大力支持教育,各县都设有学堂,名叫启慧堂,教授基本的句读,算数等。在启慧毕业后无论成绩高低会被送进对应郡城中更高级的学堂。再之后按成绩分别按照府、州、京城依照等级慢慢上升,最后接受考试。不同于其他朝代按照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步一步考,而是直接一次考试奠定乾坤,根据成绩排名给予相应做官的机会。在这次考试中,考中的学子备受瞩目,可以荣归故里,光宗耀祖。但是通常超过八成的学子会被淘汰。这些被淘汰的学子,要么选择回到国子监忍辱负重与下届学子同学一年再来会考,要么就放弃学籍,从事农、工、商等职业。规则虽然残酷,但也为国家选拔了不少真才实学、精明强干的人才。

这个老先生就是众多被淘汰的学子中的一个。早年他不甘放弃,重读了几十次也没能改变落第的命运。后来老眼昏花,也就死了科举中第的这份心。背上书箱,云游四海。后来来到清风镇,不知怎地就被启慧堂看中,当上了这里的教书先生。老先生的确很有真才实学,四书五经信手拈来,上致庙堂之高,下抵小民之低,各类事情都能剖析地头头是道。可惜毕竟年岁大了,教书时韵调较为单一,不免枯燥乏味,哪里是好动的孩子们的菜?尤其赵弈灵他们几个机灵鬼,经常在老先生书卷上乱涂抹几笔、把老先生的书箱扔到大树上,看着老师干着急他们却乐的开怀。还有时悄悄把老先生的书扔到水塘里,幸亏当时还是竹简书,不然老先生那些名著典籍全会随着一江春水向东流。老先生屡次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因为忍受不了这么几个捣蛋鬼,老先生屡次请辞,但镇民们竭力挽留,甚至跪下央求,老先生才念镇民们的热情留下来,当然赵弈灵他们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可不是嘛,什么大道之行,天下公母啥的……那道路不就在那里吗,还用得着磨磨唧唧的说道?”李潜附和道。与此同时,赵弈灵却在心中默背着所学《礼记》的篇目,一言不发。他虽然跟着捣乱,但也深知读书的重要性。

“算了,出来玩就别提那些臭书。”范玥月推了赵弈灵一把,让他回过神来,赵弈灵点点头,接着继续他们的游戏。

除了这三个死党,还有一个小女孩,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似乎并不在乎谁输谁赢,因为她的目光一直盯在赵弈灵的身上。女孩名为张令仪,她刚刚六岁,稚嫩的脸庞却已经浮现出一股“愿全天下充满美好”的光芒,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正用纯洁无瑕且闪着光芒的大眼睛看着赵弈灵,蠢货都看得出来,这小丫头对他们的灵哥埋藏于心中的想法。她也许不知道的是,被伙伴们簇拥着的少年,内心也有对她的想法。因为赵张两家住的近,她经常在街上碰到赵弈灵。几次相逢便变得熟络。赵弈灵还“豪气千云”认了人家做自己的妹妹。每次一有时间就牵着人家的手到处转悠,所有年初的庙会都不能放过。即使是西北的寒冬腊月,赵弈灵也会脱下破旧的皮袄给张令仪披上,宁可自己冻得要死。他经常冒着挨一顿毒打的风险,从老于的果园子里面偷橘子。亲手为她剥去皮,细心地把果肉上面的白色细丝去掉,一点点喂入张令仪嘴里,并且眯着眼睛看着她,只是笑。她也只是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很可爱。

少年余光瞥见了小丫头,立即转过脸去,冲她一笑。

张令仪一怔,似乎没意料到赵弈灵会感受到她的目光。小丫头的脸立刻红的像要滴出水了的苹果,她内心慌乱,既有惊讶,也有压制不住的欢喜。

青梅竹马,岁月静好。

眼看到了中午,各家的父母都喊自家的孩子归巢吃饭,有的还会责备孩子天天在外野混,不懂得为父母家庭分担生活的重任。其实,这个年岁的孩子,快乐是其不变的天性如果强加重担,限制天性,往往适得其反。孩子总是听的龇牙咧嘴,敷衍的回应着。

赵弈灵也该走了,临走时他回头看了张令仪一眼,小姑娘又一次害羞地低下了头,他略含歉意地一笑,压抑了内心之中的欢喜,之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老徐头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吧……”少年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