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熟悉的落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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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间屋子是协会替您安排的临时住所，我努力仿造您旧居里头的模样，但我尽力了，我不懂得造天空。

孙大海替您将古井大树一并迁来了，现在就种在屋外那妖车的花圃上。

昼之光的人看过那大树，大家都相信老先生的魂魄安好地在树里，孙大海说我这结界造得不够好，没天空没阳光没风没水，且不太通风，要是让小八像过去那样替大树施肥，可要熏昏您老人家了，所以暂时不替您将树移进屋里，等您醒来再作定夺。

那晚迫不得已得罪婆婆，祈望婆婆见谅。

安娜敬上

十分钟前，穆婆婆才睁开眼睛、从床上蹦起，睨眼瞧着卧房四周，像是一瞬间即已察觉出异状。

昨晚，安娜与孙大海等人按照当时在离开杂货店前拍下的一张张照片，细心地将这房间布置得与穆婆婆杂货店卧房有九成像。但那卧房终究是穆婆婆住了几十年的地方，穆婆婆甚至在半梦半醒间，便已感到不自在。

她急忙地飞冲出房，来到那过去的古井庭院──

没有井、没有天空，甚至没有草，只是间空旷的密室。

密室中央有张石桌，石桌上备着茶点小吃。

和这张纸条。

穆婆婆当然无心吃那些点心，而是捏着纸条急匆匆地奔出卧房，穿出安娜造的结界空间，来到客厅窗边，妖车就停在窗外巷子里。

妖车车顶上那大树迎风摇曳，小八和英武伫在树梢与寻常鸟儿飞绕嬉戏。

穆婆婆颤抖地打开窗，紧张地盯着那大树。

一阵刮过树梢的风拂来，穆婆婆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她眼睛睁开时，不安神情消褪许多。她从风中隐约感到那大树微微散溢出的气息，与过去数十年间一模一样。

她这才开始重新细读纸条上的字，嘴里喃喃碎骂个不停。

“婆婆──”小八远远地瞧见伫在窗边的穆婆婆，开心地飞冲下来，落在窗沿，用喙啄咬着纱窗，说：“你终于醒啦，你看！爷爷在这儿──”他扬着翅膀指向妖车顶上的大树，嚷嚷地叫：“咦？婆婆，你怎么啦，你怎么流眼泪啦？”

“小八子给我闭嘴！”穆婆婆见小八那一叫嚷，巷弄里那来自各地的异能者全往窗户聚来，便立时拉上窗帘，转身要往厅后通往结界的廊道走。

但她听见外头传来阿满师的叫骂声，便停下了脚步。

七嘴八舌的吵嚷声自屋外传进屋里，阿满师扯着喉咙大骂：“都说了穆婆婆不见客，你们又挤过来干啥啦──”

“她醒啦！”“我刚刚看到她在窗旁。”“你们这对祖孙也真怪，大家想见见她关你们什么事，什么时候郭家帮穆婆婆看门来着啦？”

“啊呀──”阿满师被眼前那要往公寓一楼大门挤来的家伙们，吵得焦躁发怒，听人群中有人出言不逊，气得抄起竖在脚边那条油布袋子，抽出里头那支红底黑纹的大纸伞，哗地张开来。

“哇！”本来往公寓挤来的异能者们，见到阿满师张伞，吓得退开好大一圈。

“啊呀！”在最前头阻挡人群的郭晓春，感到身后那股吓人戾气，回头见阿满师开了伞，吓得连忙奔回劝阻：“阿公你做啥？羌子伞怎能这样随便开──”

“果然是羌子伞呀！”“那是郭家镇宅四伞里的羌子伞。”“里头囚着一只百年鹿魔呀！”

这群异能者大都听说过郭家镇宅四伞的威名，一听郭晓春说话，又见阿满师伞下窜出一股凶恶红风，吓得连连后退。

“为什么不行？这伞是俺的，俺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阿满师气呼呼地举着羌子伞往前走了几步。“俺想干啥就干啥，俺就爱帮人看门谁管得着？刚刚那话谁说的，有种在俺的羌子面前再说一遍呀！”

自伞里卷出的红风凝聚成一头高大巨兽，那巨兽有颗鹿头，颈子以下是人身，但人身腰际下方又连着四足鹿身，远远看去就像是神话里的半人马。

“嘶──”这近一层楼高的巨大鹿魔羌子，鼓胸吸饱了气，鹿嘴一张，发出一声凶猛巨吼。“吼──”

那吼声前十余秒像是寻常鹿叫放大数十倍后，犹如尖锐警笛声，但到了后半段却转而雄猛，像是电影里的巨大怪兽嘶吼声。

“哇──”数十名异能者让羌子发出的巨吼吓得连滚带爬地退到了一、两条街外。

阿满师坐回竹椅，轻拍着阿毛脑袋，另一手还提着伞，任那巨大鹿魔羌子伏在身前巷弄──羌子的身子缓缓变形，体型也缩小了好几号，还褪去了那半人身，变成寻常野鹿模样，但体型仍然比一般鹿要硕大得多。

“阿公呀，你快把羌子收起来啦⋯⋯”郭晓春揪着阿满师的胳臂急急叫嚷：“吓坏了协会的人怎么办？”

“吓坏就吓坏呀，吓坏了不会去看医生呀！”阿满师翻着白眼，说：“一堆外国仔躲在船上不来帮忙，把俺这老骨头从高海挖到汉中⋯⋯要不是因为碇夫跟礼珊的事儿，俺才不想蹚这浑水咧⋯⋯”

“阿公──过去协会跟穆婆婆都曾经帮助过我们郭家，所以我们来报恩也是应该的呀⋯⋯”郭晓春这么说。

“是呀、是呀！”阿满师瞪大眼睛说：“俺这不就在报恩啦，俺一把老骨头还在帮那老太婆看门呀！那些啰嗦家伙想进去吵她，俺不替她全赶走啦──要是那些啰嗦鬼再来烦人，俺也不再赶人，直接宰人啦──”他这么说时，还刻意探长了脖子，将话大声朝着聚在远处那些异能者喊。

“交给我来就好了，你好好休息啦。”郭晓春唉声叹气地劝阿满师收伞──协会将她与阿满师的临时住所，安排在穆婆婆那矮公寓旁边。郭晓春在安娜请托下，自愿出面帮忙穆婆婆挡着那些想要登门拜访的异能者，但那些家伙之中多有数十岁的大叔大婶，一点也不给年轻的郭晓春面子，屋里的阿满师看不下自己孙女不时堆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对众人解释穆婆婆的情况，索性自己板着脸出来帮腔挡人。

他坐了一晚，积了满肚子气，今早索性连伞都拿在身边，找着机会发起飙来，要给那些异能者们一点下马威。

“郭阿满，谢谢你啦⋯⋯”穆婆婆走出公寓，来到阿满师椅子旁。“老太婆哪里敢要大名鼎鼎的阿满师替我看门吶⋯⋯”她边说，边向阿满师点了点头，随即便往妖车停驻的方向绕去。

挤在街口那批人见穆婆婆出来，立时叫嚷起来：“穆婆婆出来啦！”“穆婆婆，是我，小李呀！”“穆婆婆，你一个人也是寂寞，大家去陪你聊聊天、听你说故事好不好？”

“说个屁故事！”穆婆婆不耐地回头叱骂：“老太婆最讨厌聊天、说故事啦，想听故事，就去找那什么夜路，他小子最多狗屁故事，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听到没、听到没！”阿满师见又有人要挤过来，顺手晃了晃伞，那羌子立时倏地站起，身形飞快暴长，鹿颈一伸又化为那半人鹿模样，一双人臂鼓起坚实肌肉，一颗鹿脑袋也咬牙切齿、鼻孔喷气地像是要打人一样，将那些往前走来的异能者又吓得退远。阿满师大声说：“想听故事去找那什么、什么⋯⋯”

“夜路。”郭晓春说。

“是啊，去找夜路，别来打扰老人家休息！”阿满师哼哼地说。

“⋯⋯”穆婆婆绕到妖车驾驶座旁，仰头瞧着那大树，跟着又在小八和英武带领下，绕到车尾，顺着那铁梯直直往上攀，一面皱眉骂着：“那孙大海搞这什么玩意儿，把树种在车上？”

“婆婆、婆婆！”小八振翅说：“这妖车好厉害吶，车上还有个小厕所，我们在厕所里拉屎，全拉给爷爷吃，爷爷吃得好开心吶──”

英武在一旁也补充：“婆婆，这树比过去小了一点，是因为怕路上撞着东西、且太重压得妖车不舒服，老孙能令他长回原样，您千万别担心呀！”

“哎哟、哎哟⋯⋯”穆婆婆喘嘘嘘地沿着车尾铁梯，攀至加盖车厢顶部那小露台上，来到大树旁，伸手按了按树身，吸了口气，这才呵呵地露出笑容。

她只见一旁一个大影晃起，竟是阿满师让羌子弯着胳臂，当成座椅，将自己托高上空。

“那老哥真在里头呀？”阿满师瞇着眼睛问：“但俺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穆婆婆摇摇头。“但这树有灵是真的，但究竟是那死鬼的魂影响了后来的树，还是早和树合为一体了⋯⋯我这几十年也弄不清楚，你又怎么会知道⋯⋯”

穆婆婆说到这里，又吁了口气，她见大树安然，心情似乎挺好，话头一转，说：“郭阿满，老太婆这次得谢谢你啦。你这孙女教得真好，你这十二伞也造得真好──老太婆可不是恭维、也不是损你，我讲实在话你可别生气，你孙女拿着你的十二伞，可比你过去还要厉害。”

“哈哈哈！”阿满师听穆婆婆这么说，倒是开心仰头大笑，得意地说：“这当然啦，俺这十二──已经是十三伞啦。本来就是要留给俺孙女的，俺孙女可是百年难见的伞术奇才，俺一直后悔当初只替那伞鬼炼了十二只手。要是俺眼光远点，将那伞鬼炼出二十四只手、四十八只手，一口气拿四十几支伞，俺晓春照样能用得稳稳当当──”

“一个人拿几十把伞那能看吗？你把你郭家镇宅四伞给她拿不就得了。”穆婆婆望着那鹿魔羌子。“这东西也是厉害──对啦，之前那竹子鬼怎么了？”

“哼哼⋯⋯现在没镇宅四伞啦⋯⋯”阿满师听穆婆婆提起“镇宅四伞”，连连唉声叹气。“现在只剩两伞，另一个『竹头鬼子』好得很，躲在伞里睡大觉，俺一起带来啦，就等那什么黑、黑什么组的家伙来尝尝──听说害了礼珊小妹子的就是那些人呀。”

黑摩组虐杀陈碇夫的妻子黄礼珊这件事，早已传遍整个日落圈子，黄礼珊和陈碇夫过去与阿满师熟识多年。

“俺这次亲自出马，可不是来向协会报恩的。协会替俺郭家祖厝赶走不少入侵魔物，但俺也帮过协会不少忙，两不相欠。”阿满师正色地说：“但礼珊的事，俺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俺这次，是来替礼珊报仇的。”

郭家镇宅四伞，里头囚着阿满师的父亲阿善师郭善良亲手擒伏的四只大魔。阿善师修炼四伞多年，将四只大魔驯得服服贴贴。

阿满师早年持着那镇宅四伞在日落圈子闯出名号，年岁渐长之后，他决心要像父亲一样，炼出一套自己专属的护身伞，再将之传给郭家下一代继任者。

他以十二手伞为中心，打造其他伞，一开始十二手鬼那十二只手上，只拿三把伞，渐渐增加到五把、再到八把，最后变成十一把伞，连同十二手伞本身，便是阿满师晚年远近驰名的十二护身伞。

而十二手鬼过往一只手长年空闲，便是准备要拿郭晓春那把自幼随身的白鹤伞。

十二伞加上白鹤伞，就是阿满师想要留给郭晓春的传家之宝。

郭家在三、四年前，曾遭逢一次变故，郭家两只奴仆小鬼起了异心，行窃郭家镇宅四伞，其中两把囚魂伞，在当晚小鬼窃伞途中便毁坏严重、伞魔毙命，而被窃走的两把伞，后来则分别被灵能者协会和郭晓春分头夺回──

当时卢奕翰还不是协会正式成员，受了夜路邀约接下这件案子，最终成功替阿满师夺回其中一把伞，便是阿满师此时座下那羌子伞。

而另一把，则由正式继承了十二伞的郭晓春亲自出马，初出茅庐的她一路追踪那小鬼来到宜兰，在穆婆婆协助下将伞夺回。

而陈碇夫和黄礼珊，则是过去二十年负责看照郭家的协会辅导员，协助郭家处理过大大小小的麻烦事，更曾在十余年前带领协会除魔师与各地南下助拳的异能者联军，击退了袭击郭家伞庄的四指大军。

阿满师将十二伞传给郭晓春后，本已不再亲自操伞与魔物作战，但在得知黑摩组使用黑梦控制了整个江北，且逐步南征时，总算将那长放供桌的两把镇宅伞重新拿起，日夜操演，准备和黑摩组决一死战。

“老太婆倒是没那么多仇好报⋯⋯”穆婆婆淡淡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来打我，我打回去就是了⋯⋯”

“婆婆、婆婆，回去打跑那些坏家伙，他们把我们家弄得乱七八糟呀！”小八振翅嚷嚷地叫：“安娜姐姐结界造得不好，小院子都不像是小院子！我想回家──”

“小八子，你傻啦，你忘了那些家伙有多凶吗？老太婆打不赢他们，怎么敢回去？”穆婆婆挥手搧开小八，叹着气说：“真想不到老太婆一把年纪，还要蹚这浑水⋯⋯”